雙手輕柔地在琴鍵上起伏著，這是一段臨近全曲結束時的弱奏。在剛剛妥羅耶夫斯基的演奏中，這一段的處理很平淡，就是簡單降低了力度，彈了下來。但同樣的一段旋律，此刻在楚揚的手中，卻煥發出了全然不同的光彩！

右手完全牢牢貼伏在琴鍵上，每個和弦和和弦之間的過度，都異常緊密，沒有一絲縫隙，而刻意處理出來的“拖拍”的效果，將那種遲疑、無助、悲傷的情緒，恰到好處的表現出來。

左手的連續琶音依然在繼續，但卻是用著一種比右手還要弱的力度在演奏，醞釀出低沈而不安的氣氛，仿佛是為下一次的全力爆發積蓄著力量。

這段弱奏，可以說完全將楚揚對這首《革命練習曲》的理解表現了出來。真正懂鋼琴的人都知道，單純的彈強並不難，難的是彈好弱音。強音好控制，弱音不好控制，特別是像這種有著內在含義，在弱中又要表現出那種積蓄的力量感，就更為不易。

剛剛妥羅耶夫斯基的演奏，只是單純地按照樂譜上的標註，將力度減輕，可以說只做到了一個“形似”。而此刻楚揚的演奏，卻無疑把握住了這一段弱奏的神髓！

右手在琴鍵上輕輕地起伏，始終保持著微小的動作，就連手腕都始終在和琴鍵保持著平行，無論是從任何角度看上去，楚揚的技術動作都完美地挑不出一絲毛病。如果是在固定位置的五指練習或是均勻的音階跑動中，保持這樣的技術動作並不稀奇，很多專業的鋼琴學生都能做到。但別忘了，此刻的楚揚，右手每一次觸鍵，都至少是三個鍵以上的和弦！在這樣覆雜的旋律中，還能做到這樣的手型，架子一點都不走樣，可見要需要多強大的手指靈活度！

指尖輕柔地觸鍵，下陷。然後擡起，伴隨著那微微起伏的遲疑節拍，似乎整個手部的動作都帶上了一股悲傷的情緒。

唐虹一眨不眨地看著楚揚的演奏，眼裏的欣賞之色愈來愈濃。她完全沒有想到，只是一個臨時起興的測試，居然可以欣賞到如此精彩的演奏！不誇張的說，近距離看楚揚演奏這首《革命》，給她的聽覺和視覺的雙重享受，絲毫不亞於以前參加過的那些著名鋼琴家的音樂會！

眼看著這段充滿痛苦掙紮情緒的弱奏快要到了盡頭，唐虹的一顆心也跟著提到了嗓子眼。接下來是全曲最強的一處爆發。同樣也是全曲結尾的樂句。是這一段壓抑的旋律過後的大爆發！

楚揚原本微閉的雙眼。突然睜了開來，臉上原本悲傷的神色也消失不見，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堅毅果敢之色！

一直安靜地在琴鍵上粘伏的右手，突然一振。五指齊齊發力，整條大臂的重量傾註而入，瞬間爆發！

一記強烈的屬九和弦，驟然響起，將前面一段安靜的旋律擊得粉碎！

這種強烈而巨大的反差，給人造成的強大聽覺沖擊力，不是臨場欣賞，是絕對無法體會到的。可以說，這一弱一強的變化。已經將《革命練習曲》中那股精神、味道詮釋到了極致！

雙手驟然合龍，從琴鍵的高音區齊齊而下，相隔八度同時奏響一段長琶音，沒有踏板的支持，卻依然發出了巨大的、飽含金屬音色的通透聲音！

雅馬哈的鋼琴音色本來就偏軟。偏脆，但楚揚這一段結束的雙手琶音，卻硬是在這架雅馬哈小三角上，彈出了厚重的、大馬金刀般的感覺，可見其每一個音是多麽的結實！

“咚、咚！咚咚！”幾個極其短促、強烈的和弦，將整首曲子瞬間軋住，在一個極不和諧的和弦中，全曲終止！

極強烈的不完整感，卻帶給了聽眾異樣的體驗，仿佛激烈的鬥爭還遠未開始，留給人無限的想象空間！

“呼~~~”楚揚意猶未盡地長出了一口氣，將雙手從琴鍵上擡起。

他的臉上，露出了滿意之色。剛剛這首《革命練習曲》，單就發揮來說，可以說已經是超水平了。演奏之前情緒的成功帶入，讓他準確地把握住了這首曲子的精髓，觸碰到了肖邦在創作這首曲子時的心境，這種用心用情去演奏的狀態，正是許多演奏家可遇而不可求的狀態！

唐虹仿佛聽得入了迷，直到楚揚一曲終了，她還是靜靜地坐在椅子上，似乎在回味著剛剛那首曲子中蘊含的意境！

妥羅耶夫斯基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，顯然剛剛楚揚在這首《革命練習曲》上的表現，極為出色，比起他的演奏來，高出顯然不在一個檔次！

如果唐虹是一個外行，還好說，他好歹也能找出一些似是而非的毛病，將楚揚的演奏貶低下來，但不巧的是，這位唐總，偏偏是個大內行。平日裏兩個人在一起討論音樂的時候，唐虹對外國著名鋼琴家和一些知名鋼琴作品的認識，就連他這個專業出身的人都自嘆弗如！

看著鋼琴前的楚揚，妥羅耶夫斯基眼裏的敵意明顯，顯然，他覺得以楚揚這樣年輕的年齡，能夠把《革命練習曲》彈得這麽出色，肯定是事先經過精心準備的。他精心準備這曲子幹什麽？顯然也是研究了唐虹的喜好，專門用來等待今天的這場比試的！

“該死的華夏小子！” 妥羅耶夫斯基在心裏暗自咒罵道。

楚揚悠然從鋼琴前起身，走到唐虹身邊，輕輕咳嗽了一聲，提醒這個正在走神的女人，自己的演奏已經結束了。

“哦？”回過神來的唐虹，看著已經走到自己面前的楚揚，頓時臉上露出了一個愕然之色。

不過隨即，這抹愕然之色就轉為微笑，帶著明顯讚賞意味的微笑。

“沒想到，你這麽年輕，居然能把這首《革命練習曲》彈出這樣的味道，不容易！”唐虹說著，轉身看著妥羅耶夫斯基，誠懇地說道：“妥羅耶夫斯基老師，您覺得這個年輕人彈得如何呢？”

“這~~”聽著唐虹的話，雖然明知道她是在逼著自己表態，但妥羅耶夫斯基還是有些不情願地說道：“彈得很不錯。”

他沒有直接說出兩個人彈的誰更好一些，只是用了一句“不錯”來形容楚揚的演奏。作為一名驕傲的外教來講，這樣的評價已經是他能做出的極限了。

“是啊，彈得真的很不錯。”唐虹說到這裏，停頓了一下說道：“好了，接下來是第二首曲子。剛剛那首曲子太沈重了，這次讓我們來換一首輕松簡單一點的如何？”

雖然唐虹是用詢問的口氣對著兩個人說話，但兩個人都知道，這只不過是她對兩個人表示的一種尊重罷了。今天的比試，說到底是決定誰要留下來給她的小孩當鋼琴老師，所以出什麽樣的題目，自然是完全由她來決定。

“就彈那首石進的《夜的鋼琴曲》吧。”唐虹輕輕說出了第二首曲目。出乎意料的，這次居然是格外簡單。

石進，80後鋼琴師，所創作的《夜的鋼琴曲》系列，以其簡單優美的旋律，真摯樸素的情感征服了無數喜愛流行鋼琴的樂迷。雖然他的名氣沒有流行鋼琴王子理查德.克萊德曼那麽大，但《夜的鋼琴曲》系列，無疑是可以同理查德.克萊德曼系列流行鋼琴可以比肩的存在！

《夜的鋼琴曲》？！

聽到唐虹說出的題目，妥羅耶夫斯基和楚揚兩個人都楞住了。從《革命練習曲》到《夜的鋼琴曲》，這兩首曲子的跨度也未免太大了！

一首是著名的音樂會級鋼琴練習曲，而另一首則是大眾化的流行鋼琴作品。一首是需要專業級水準才能駕馭的高難度曲子，另一首則只需要599的水平就可以輕松彈奏，這一難一易，一古典一流行，讓兩個人都有些微微的楞神。

唐虹選擇這首曲子，卻不是一時興起。在她看來，鋼琴曲雖然有難易之分，但就算是簡單的曲子，想要彈得好，彈出味道，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。《夜的鋼琴曲》系列雖然簡單，但正所謂“小曲好唱，唱好了那也難”，想要彈出石進那種樸素、真誠、自然的味道，也需要相當的功底才行。如果說前面一首《革命練習曲》是檢驗這兩位鋼琴手的技術，那後面這首則是在檢驗兩個人對音樂的態度了。

“如果沒有問題的話，就開始吧，妥羅耶夫斯基老師，還是您先來？”唐虹看著妥羅耶夫斯基，笑著說道。

“當然，唐，你想要聽這個系列的哪首作品呢？” 妥羅耶夫斯基迅速調整了自己的情緒，快速問道。

《夜的鋼琴曲》是系列作品，零散整理出來放在一起，怕是要接近四十多首，妥羅耶夫斯基這麽問，也是在顯示著自己對這個系列的熟悉。雖然在上一個環節裏被楚揚搶了風頭，但他還是希望在這個環節能夠扳回來，挽回唐虹對自己的印象！

“就第五首吧，我這個人口味比較大眾化。”唐虹笑著說道，示意妥羅耶夫斯基可以開始了。

起身離席，妥羅耶夫斯基臉上帶著一股認真專註的神情，走到了鋼琴前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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